亲历验厂：出口企业说不出的痛

记者在一次对企业家的采访中了解到，国内企业进入美国市场遇到最大的困难就是验厂。美国的零售商在接受货物之前都要委托国际机构对中国的工厂进行验厂，要求供货工厂在员工工资福利、社会保障、安全健康等方面达到某些标准。要成为它的供货商，必须通过验厂才能取得获得订单的资格，每次将近两千美元的验厂费让不少出口企业心疼。
    据统计，美国某家大型零售商在中国至少有2万家供货商，一年进行验厂的费用绝不会低于2千万美金，在这样的国际贸易中，中国的出口企业完全处在弱势。 
     
    时间：5月19日11点 
    地点：重庆某服装出口厂厂房 
     
    阴雨连绵，记者以业务员的身份出现在一家外贸成衣企业的接待室里，同企业的接待人员一起等待着来自普华永道中国公司“验厂员”的到来。 
     
    十一点，验厂工作正式开始，两位验厂员拿出一份文件清单，让工厂按照清单上的条目去做准备。记者看了看，这些条款主要包括工资、社会保险、安全等方面的内容，内容十分详细。工人工资方面，要求提供工厂工人近一年的工资纪录、社会保险、安全纪录、环保监测合格证明、危险品清单、消防演习等有关资料。除了上述资料外，工厂还要提供一些人事资料，如工人身份证复印件，包括入厂日期等内容的工人人事档案资料，警告/罚款记录，18岁未成年工审批证明和体检报告等。 
     
    企业接待人员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早已准备好的资料。在工厂人员准备资料的同时，两位验厂员在一起商量了几句，其中一个要求开始进行工作现场查验，另外一个从工厂花名册上挑出了25个工人名字，要求与这些工人一一单独谈话。记者随着前者进入了工作现场。在缝纫车间，验厂员左顾右盼，随即指出，成排悬挂在衣架上已经制作好的成衣遮住了工区内的消防栓，工人立刻将衣架转移了地方。一路行来，验厂员发现的不足还有：两部电梯其中一部的安全运行合格证没有悬挂，楼梯内没有安装“应急灯”，有一台缝纫机的安全罩缺失。陪行的王厂长一边对这些疏漏作相应的解释一边派人去解决这些问题。 
     
    时间：5月19日下午五点 
    地点：重庆某服装出口厂会议室 
     
    午饭之后，两名验厂员继续审核工厂提供的工资、社保、人事等资料，同时与随机挑选出的25名工人单独谈话。据了解，验厂人员是通过与工人的对话来了解工厂给工人提供的工资和各种社会保障的真实情况。 

    由于验厂员与工人谈话时不准任何人入内，所有的陪行人员都在外面等候。下午五点，验厂员终于现身：“大家请进来吧，我们开一个会。”验厂员先肯定了工厂的进步，接着把会议内容的重点放在了“问题”上。“今天抽到一个员工，他5月份进厂，怎么还未签合同。” “资料显示4月份19个工人参加了养老保险，39个员工参加了失业保险，但是客户（美国零售商）希望你们发动全体工人参加社保。” “新招的员工，对年假和产假制度不太清楚”，“考勤要有意识的抓起来，纪录要准确，你们规定周五5点下班，但有的人加班到九点，考勤表上只记到5点呀，自愿的？自愿的也要严格记录，不要一刀切，全都记到5点不对的。” “你们电梯合格证一定要备份，客户是很注意员工人身安全的。”最后，在没有异议的情况下，验厂员拿出一份全英文的《矫正条款书》，内容包括工厂现状的不足和建议修改的方向，用中文填写后，双方在上面签字盖章。 
时间：5月19日下午7点 
    地点：重庆某服装出口厂接待室 
     
    验厂员离去。 
     
    接待室了炸开了锅。王厂长心情不好，在数落陪行人员。记者很关心最后的结果，偷偷翻开了放在桌上的矫正条款书，旁边的人指给我看其中一条：“由于厂方提供的工资及工时资料与评估员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信息不一致，暂无法对员工工资方面作准确结论。建议准确记录员工的工资及工作时间。建议员工正常工资不能低于当地最低工资标准；支付员工加班费依如下标准——平时加班为正常公司的150%；周末加班为正常工资的200%，节假日加班为正常工资的300%。”知情者告诉我，仅凭这一条，此次验厂的结果就不乐观了。记者想起刚才验厂人员着重指出的考勤问题，遂找到了“工作时间”一栏，看到：“由于厂方提供的工资及工时资料与评估员通过其他途径获得的信息不一致，暂无法对员工工作时间方面作准确结论。建议厂方合理安排员工工作时间，以保证：每天加班不超过3小时，每月加班不超过36小时，每周休息至少一天，每周总工时不超过60小时”。 
     
    那边王厂长正在指责做工资单和考勤表的张大姐，“就算考勤如实记录，算出来的工资也不会低于最低工资标准，你就写加班到9点呗！”记者愕然，这么说我们提供的资料都是假的？王厂长随后告诉记者，除了工资表里最后一栏“净收入”是真的，别的都是做出来的。“没办法不做，看看他的条款，他要你按计时工资填表，还要分出加班工资，加班工资还要分出平时加班和周末加班，你不做怎么填？中国的服装厂有哪一个不是计件工资的？！”那么，考勤也是假的喽？“考勤要和工资吻合，都是配套的。”王厂长坦言。 
     
    “配套”工作总的来说不是难事，掌握技巧就能完成，但是，最大的“麻烦”在于，验厂人员要与工人对质，来求证工作时间和工资的情况。张厂长此次就栽在了这个环节上：工人们周五晚上加班了，但是考勤表上没有显示。
 
    张厂长有些恨铁不成钢。他在发愁，因为4、5月份是淡季，工人工作时间本来也不长，应该说这次通过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如果此次验厂通不过，第二次来验厂的时间就是7、8月份，那时候情形就更不容乐观了，其时正是工厂的旺季，工人们加班加点赶单子，想满足“工人每周至少休息一天”这样的要求会变成天方夜谭。此外，从现在积累起来的单据到时候会成为相当规模的一堆，“配套”起来难上加难。 
     
    编后：记者曾在重庆同王厂长探讨过摆脱“验厂”烦扰的办法，答曰：“有可能，就是我们的产品在他们的采购单子里占垄断地位，没有我们的货他们公司在美国的货架就得空着，广东一家专门做衬衫的企业就是这样，一到验厂时候美国公司就赶紧让通过，别给耽误了交货。现在是店大欺客，到时候就是客大欺店。”有意思，不论是美国的零售商还是中国的供货厂，都没有从“维护工人人权”的角度考虑“验厂”这件事情，零售商要求的是一纸公文，供货厂要求的是快快过关，唯一真正关心劳工人权益的，似乎只有验厂员——只有她们关心地询问30个工人的切身状况，可是她们及她们背后的公司也未尝没有“拿汝钱财，替尔消灾”之嫌。(中国纺织)